想象“未来”,是为反思人类与地球的关系
“电影是与当代人所面临的较剧烈的生命危险相对应的艺术形式。去感受震惊效果,这种需要,是人对他所面临的危险的一种适应。”这一本雅明在1935年对电影所做出的预言,在电影此后的发展——尤其是科幻电影此后的发展,不断被证实。在这个世界“地球日”之际,我们审视世界电影银幕上球与人类生存主题的畅想与反思,不是为了“感受震惊效果”,而是为了思考现实的发展与环保问题。
每年的4月22日是世界“地球日”。这是一个专为世界环境保护而设立的节日,旨在增强人们对于现有环境问题的意识,并动员人们参与环保活动中,保护和改善我们所栖息的地球的整体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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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艺术对这一人类重要话题的表达与思考,久已有之,且独具优势:电影直观且感性,可以上下亿万年,也可以纵横至宇宙之无边浩渺。人类与地球的关系,在“最老”与“最新”的科幻片中不断重复出现:人类离不开地球,但又对外太空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在科幻片“始祖”《月球旅行记》(1902年)中,人类兴奋地去月球探险,兴奋地返回地球,对月球与地球都充满了赤子的热情;在2019年的《星际探索》中,人类移民月球以逃避地球,并且夜以继日地在太空中开辟新的疆土,直到离开地球以后才发现,地球才是人类最爱、最适合居住的家园。从电影诞生(1895年)之初的天真可喜,到两甲子后的沉痛感怀,电影艺术与技术的发展,可谓伴随着人类对地球与自身命运的反思。
“环保”的内涵与本质
地球生态危机,可说是电影导演们最热衷于表现的话题之一。除了因为这个话题跟每个人都相关,也因为该话题非常适合电影这门艺术形式来加以表现:有什么比人类即将面临的危机更能吸引观众眼球,又有什么艺术形式比电影更能将这一危机表现得犹如亲临?
就这一题材来说,我国电影人有着虽然稚嫩、却不乏热忱与远见的尝试。比如,冯小宁执导的《大气层消失》(1990年),讲述的是由于环境污染、毒气泄漏,地球上空的臭氧层被腐蚀,太阳辐射失去遮挡,将对人类和其他生物造成致命伤害的危机。就影片本身来说,尚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该片对人类与大自然关系的关注、对环境保护问题的反思,难能可贵。导演将美丽的森林画面,与小主人公所经过的化工厂污染、漆黑油污的河水、奄奄一息的野鸭和鱼并列,对化工厂污染环境之恶,表现得触目惊心。片首和片尾,以字幕形式罗列人类核试验的“伟力”及地球上生物灭绝的速度,其中所传递的环境保护紧迫感,对观众走出影院后继续反思环境问题,无疑具有促动作用。
好莱坞于1995年推出的科幻动作片《未来水世界》,以片首“画外音”的方式,表明片中即将展开的蛮荒故事的人类背景:未来两极冰川消融,将地球淹没,那些活下来的人适应了这个新世界;2004年,活跃在好莱坞的德国籍导演罗兰·艾默里奇,执导了投资高达1.25亿美元的《后天》,讲述温室效应造成气候突变、全球将陷入第二个冰河期的故事;2017年公映的好莱坞灾难片《全球风暴》,讲述在灾害性天气接连不断的未来,人类发明出巨大的卫星系统来控制天气,但因系统故障导致更大灾难的故事……在光影世界里,环境的变化与人类的命运被置于各种各样的“极致”之中,通过故事的讲述与视听的冲击,将环境与人类生存的话题,重重地抛给观众。冰封的、洪水淹没的、高温炙烤的……电影里那些因气候灾难而失去昔日生机与繁华的城市,提醒我们重视和反思环境保护问题。
2008年上映的科幻电影《地球停转之日》,是据1951年版《地球停转之日》翻拍而成。人们认为,“1951年版中的机器人、着银色宇航服的外星人、倒扣盘子似的飞碟深深影响了大量科幻电影,而影片传递的和平理念及对人类本性阴暗面的洞察,也使它迥异于同时代其他科幻片”。将新旧两个版本比较来看,颇耐人寻味。1951年版《地球停转之日》,讲述外星人因地球人大力发展核武器而乘飞船前来警告:“人类再也没有不负责任地行事的自由了。”2008年的新版,则讲述外星人因人类肆意破坏地球环境且不知悔改,决定将人类从地球上“抹除”的故事。时隔57年,在电影中人类面对的问题,已不是内战,而是人与大自然的“对立”。旧版的“反核”主题在新版中被改为“环保”主题。人与自然的相处问题、环保精神,在这个时代日益变得重要且被重视。
地球是人类的家园。人类不应该是地球的掠夺者,而应该是其守护者。这是外星人克拉图在《地球停转之日》中试图告知人类的。然而,人类似乎只有在亲身经历了气候变暖、台风、海啸、极端炎热等灾害性天气的接连发生之后,才肯正视地球和人类正在面临的危机。从这一点来说,好莱坞极力追求奇观化、娱乐化、浪漫化的“灾难叙事”,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恰恰消解了“环保”的内涵与本质。这也是近年来相关题材的好莱坞大片,不再具有以往“吸金”能力的一大原因。
科技发展的“尺度”问题
在电影中科技发展制造出“怪物”,如《变种DNA》(1997年)、《哥斯拉》(1998年)、《汉江怪物》(2006年)等影片所表现的。但人类也依靠科技进步解救生命及地球所可能面临的太空灾难,如《天地大冲撞》(1998年)、《绝世天劫》(1998年)、《流浪地球》(2019年)等影片所表现的。这涉及科技发展的“尺度”问题。
这个问题很早就被提出。1936年,根据H·G·威尔斯的科幻小说改编的电影《笃定发生》在英国上映,该片讲述在战争、由化学武器制造的瘟疫等灾难降临后,人类社会倒退回部落时代,一个理性的国家重建了人类文明,并试图展开太空探索。影片结尾,这个国家的一部分人认为,经过如此高度的科技发展,人类并没有变得比以前更快乐,因此应该停止“发展”;另一派的领袖则认为,人类作为拥有高级智慧的生物,其使命就是不断探索,不断向前,直到整个宇宙的奥秘都向人类敞开。影片对这两种观点孰对孰错并未进行表态,毕竟在真实世界里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无解”。
不过,2019年出品的太空科幻片《星际探索》以一种隐秘的姿态,对上述问题进行了回答。《星际探索》讲述宇航员罗伊奉命去火星附近寻找自己16年前失踪的父亲,美国太空指挥部认为罗伊的父亲与即将导致地球毁灭的宇宙能量波失衡有关;罗伊找到父亲之后,意识到父亲“寻找外星生命”的狂热以及美国政府不断在外太空开疆辟土的野心对人性的摧残,回到地球后,决心好好“去生活、去爱”——一个不再强调“野心”与“英雄主义精神”的人类宣言。该片节奏沉缓,以主人公内心叙事为主导,与以往太空片一波三折、波澜横出的紧张气氛有很大不同。
与《笃定发生》中对“进步”持两种观点的开放性想象相比,很多年后的《星际探索》,经历了登陆月球、建立国际空间站、发射载人航天飞机等人类太空探索的重大突破之后,以主人公的心路历程,提出了不无道理的观察与质疑:这种进步与探索是否值得以毁灭人性甚至毁灭地球为代价?
迫在眉睫的危机与隐忧
人类的想象力,可以代表着“洞见”,也可以代表着对“可能性”的推理。
在诸多影片中,人类因为自身过失、因为追求进步而制造出足以毁灭人类与地球其他生物的怪物,是人类对“科学”与“进步”进行反思的另一个路径。其目的不是为了打击人类对“进步”的追求,而是提醒人类小心“进步”的负面效应。
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于1997年执导的《变种DNA》,讲述生物学家苏珊为消灭在儿童间传播致命病毒的蟑螂,通过基因工程,创造出一种寿命只有6个月的新昆虫消灭蟑螂。不料,在传染病危机解除之后,新昆虫不仅活了下来,还进化成巨大的人形怪物,开始猎杀人类;1998年,罗兰·艾默里奇版的“哥斯拉”,是受法国在太平洋岛国的核试验影响,由蜥蜴变异而成的巨大怪兽;2006年韩国导演奉俊昊执导的《汉江怪物》,讲述美军驻韩基地违规向汉江倾倒大量变质甲醛,导致水中生物发生变异开始吃人的故事。这些影片借助电脑的先进成像技术,创造出令人望之胆战、如梦魇般的“怪物”形象,让观众看到由于人类的疏忽或过分自信、由于人类的自私与野蛮,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当这种灾难性的后果作为“影像现实”呈现在观众面前之时,这对正在创造出越来越多的“人造物”、越来越多地与“人造物”打交道的人类,无疑能产生某种警示效果。
科技发展有利有弊。但在很多情况下,科技是人类的希望——这是“科技进步论”拥有大量支持者的原因。《天地大冲撞》《绝世天劫》《太阳浩劫》《流浪地球》等几部投资不菲的影片,向观众展示了当地球陷入绝境,人类如何凭借自身的科技发展与智慧勇气、牺牲与信仰,通过对“科技”这一人类“终极工具”的利用,化解地球与自身危机。这些电影,讲述了赋予地球生命的太阳即将衰竭、太阳耀斑爆发导致地心物质异常运动、巨大彗星即将撞向地球等具有毁灭性的灾难话题……看完电影后庆幸地球“躲过一劫”的人们,大概率会对来自外太空的灾难多几分警觉。人类探索地球、探索宇宙、探索科技发展的可能性——而“尺度”永远是一个值得思考与警惕的问题。
外太空灾难、环保问题、病毒与核危机……这些电影人变着花样不断讲述、力争吸引眼球的主题,一些是人类的幻想与异想天开,一些却是我们迫在眉睫的危机与隐忧。也许正如本雅明所言:“电影是与当代人所面临的较剧烈的生命危险相对应的艺术形式。去感受震惊效果,这种需要,是人对他所面临的危险的一种适应。”这是经历“一战”战火、在纳粹上台后作为犹太人面临生命之忧的本雅明,在1935年对电影所做出的预言。电影此后的发展——尤其是科幻电影此后的发展,证明了此言不虚。
在这些以地球与人类命运为主体的电影中,人类想象未来,是为了反思人类与地球的关系,反思“科学”与“进步”的关系。人类是地球的看护者,而非掠夺者。也许只有秉承这一理念,人类社会的“科学”与“进步”,才会协调发展;有关地球的科幻片,才会不再以怪物越来越恐怖、灾难越来越不可收拾为卖点,唤起与呼应我们内心深处的忧虑与恐惧。